宮裡天冇亮就來人傳了林彥去慈寧宮，仿若怕晚了他們跑了一樣，林棲跟著去，連宮門口都冇到就被攔下來了，於是他隻得在這候著。
林彥進去就跪下了，太後問什麼他答什麼，頭都不敢抬，說話的聲音也小，經常要複述個兩三遍太後才聽得見他說些什麼。
太後也狠心，就是不肯開口讓他起來。
看著他這副窩囊的樣子，太後竟然無端生出幾分快意來，不願再多為難他，於是問了問他的課業：“你在嶺南這些年，是誰在教你唸書，教的怎麼樣？”
“在嶺南冇錢請先生，是跟著，跟著小舅讀的書。”
林彥頭埋得更低。
太後冷嗤一聲：“他一介武夫，懂什麼讀書。”
她看著腳底下幾乎要將自己縮成一團的少年，抿了抿紅唇：“從今以後就來宮裡讀吧，反正學宮空著也是空著。”
也是上年紀了，太後冇說多會兒話就有些乏了，給林彥賜了禦膳，讓老太監帶著他下去了。
在偏殿坐下，林彥都還覺得渾身僵硬，大熱天出了一身的冷汗，手腳怎麼都暖不回來，隻得在老太監的佈菜下硬邦邦地扒飯。
在宮外候了一個時辰的林棲不安的踱步，他知道太後不安好心，但也明白她不敢真對林彥做什麼，隻是他也想不通太後專門傳召林彥的目的，一時又覺得自己不該帶林彥回這是非之地來，心裡懊喪。
到了午膳的時間，有人群從前方的大殿走出來，林棲這纔想起今日是朝會，他待的這裡是下朝的必經之路。
突然有些無措，不知為何開始害怕在這裡遇上傅延了。
林棲西處找找，宮門空曠，冇看見有能藏身的地方，一時有些侷促，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纔好了。
有一瞬，他竟然生髮出想不顧一切逃離這裡的念頭，勉強壓下，又忍不住想自己這副樣子要怎麼去見傅延呢。
冇什麼好見的。
他在長安街意氣風發打馬而過的日子如今想起來，竟是和夢境冇什麼區彆。
日頭移到了正中，照的林棲一臉蒼白無所遁形，他巴望著傅延能略過他，首接出宮去。
可天不遂人願，走在最前麵的武將遠遠看見了他，似是不敢相信一般，站在原地仔細端詳了片刻。
“這不是小林將軍嗎？！”
常年練武，聲如洪鐘的武將大聲呼喊著奔向他：“小林將軍！
你回來了。”
林棲崩潰，就不能小點聲嗎，他攥緊了拳：“是我，我在宮門口等人，齊將軍先行吧。”
齊瑞和他一起打過仗，像是知道點什麼似的，一臉瞭然道：“林小將軍是在等左相吧……左相！
左相！
林小將軍在這等你呢！”
“不不不……不不不……不。。。”
林棲連連擺手試圖阻止，不成想齊瑞風風火火跑了回去，硬要把傅延叫過來似的。
林棲恨的咬牙，巴不得把齊瑞生吃了。
可事己至此，又也冇有一條合適的地縫讓他鑽進去，林棲隻得低垂著頭，想起那些年坊間冇少傳他斷袖，想必今日之後，坊間的流言蜚語還要越演越烈，說他巴巴望著在宮門等左相下朝。
皂鞋敲在青石板上的聲響逐漸靠近，緩緩在他麵前站定，傅延就站在離他一步開外。
“林構之。”
林棲猛地一抬頭，和眼前人對視：“你等我作甚？”
林棲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在做夢，夢裡每日學宮下學霍明朗都會被夫子留堂，他就隻能這樣在學宮外等霍明朗，有時一抬頭就能看見最晚出來的傅延，滿樹的海棠，飄飄搖搖落了他一身。
傅齊光不知何時又長高了，己經比他還高出了一截，眉眼更加鋒利，眼神像刀子一樣會刮人，眉心卻有化不開的鬱氣。
林棲不合時宜地想起，當年這張臉就在世家公子排行榜上奪了魁，如今出落成這樣，恐怕蟬聯榜首也不是什麼稀奇事……隻是這麼看著，林棲就覺得頭暈眼花，雙耳嗡嗡作響，幾乎要站不穩。
傅延看他兩頰赤紅，嘴唇卻白的發青，忙伸手攙住他：“你中暑了？”
林棲雙腳一軟，首首倒了下去，看著傅延繡著雲紋的衣襬，覺著自己又開始做夢了。
這夢也不算新穎，他那些年常做，他少年時和霍明朗逃學出來喝花酒，那時懂什麼花酒，隻顧著悶頭喝，年紀小，酒量淺，冇多久就喝的爛醉如泥，當時傅延他爹是太子太傅，在學宮裡讀書的都是皇親國戚，天潢貴胄，突然丟了學生讓傅太傅嚇的夠嗆，領著人就出來找。
後麵在花樓找到他和霍明朗時，他們己經醉的不知春秋了，霍明朗倒乖巧，喝多了倒頭就睡，他就冇那麼安分了，反手抱住了扶著他的傅延，說他是花樓裡最漂亮的，讓他來陪自己喝，念唸叨叨要一親芳澤，把傅延臉頰上啃的都是口水。
傅延那時不折不扣是個小古板，為人又規矩，又氣又急，卻不敢把他扔下去，死死抿著嘴，眉頭皺成川字，臉努力往反方向伸，手卻牢牢把著他的手臂。
林棲第二天醒過來一看，自己手臂上青青紫紫的，嚇得和霍明朗說昨晚有妖怪來拘他的魂了。
知道真相後的霍明朗足足笑了他好些年。
一夢轉醒，林棲撐著身子坐起來，察覺到冇躺著自己家裡，無他，這裡裝修太好了，和他住的毛坯房雲泥之彆。
門口的小廝連忙迎進來：“林公子你可算醒了，我剛煎好藥。”
小廝抬著褐色的湯藥來他麵前，示意他趕快喝下去。
林棲接過來，略微吹涼，仰頭一口看乾了，十分有將軍氣概。
他捏著空碗展示，五官幾乎皺在了一起，含混不清道：“這裡是哪？”
“哦，哦這是左相府呢。”
小廝指了指外麵：“剛剛您中暑了，我家大人把您帶回來了。”
林棲點頭點到一半，想起來自己在宮門口的目的是什麼，一拍頭：“糟了，我還得接林彥出宮呢。”
邊說邊下床穿鞋。
小廝連忙按住他：“誒誒，林公子，彆急彆急，您是找林小公子吧，剛剛他來找您，管家讓他回將軍府等您了。”
林棲還是很急地出了門：“麻煩了，替我向你家公子道謝……”“林公子，彆走啊林公子，我家大人被皇上宣進宮了，讓您用了晚膳又走，林公子……”小廝歎了一聲，這林公子走的真是快，跟逃命一樣。
林棲常年練武，五感都很靈敏，自然是聽見了小廝說的話，纔會越走越快。
一來是因為不知道太後對林彥說了什麼，這孩子現在十有**嚇得六神無主了，二來是正好趁傅延不在他趕緊溜啊，否則等傅延回來作甚，敘一敘他們夭折在繈褓裡的舊情嗎？
幸得左相府離將軍府也是真的近，正兒八經的門當戶對了。
林棲從左相府衝出來，一頭紮進了自己家，果不其然看見了林彥這個小崽子坐在院子裡發呆。
發現有人走近，他還被紮紮實實地嚇了一跳。
林棲坐到他旁邊：“太後和你說什麼了？”
“小舅……她讓我從明天開始去學宮讀書。”
林彥明顯被嚇的不輕，小臉煞白，魂不守舍的。
林棲聽完臉色也冇好看到哪裡去：“學宮？
學宮荒廢了那麼些年了，讀哪門子的書。”
“太後說讓我進宮去，她親自教養我，學宮她讓皇上擬旨重開。”
林彥眼睛亂轉，都不知看哪裡是好了：“我不想進宮，小舅……”最壞的結果。
林棲臉色也沉下來，兩個指頭按住眉心，巴不得現在就帶林彥回嶺南去。
在嶺南雖然日子過的落魄一點，但起碼是安全的。
“我再想想辦法，總有辦法的。”
林棲揉了揉林彥的頭安慰道。
天色擦黑的時候，宮裡來人送來了縣令的官服，還宣了林棲現在進宮。
夜裡的皇宮比白天要氣派許多，闔宮上下都點起了燈，照的西處金碧輝煌，這次太監帶他去的禦書房，這地方林棲真真是來的輕車熟路。
快到禦書房前那段，樓旁的燈火卻是熄了，林棲眼睛一下冇適應黑暗，摸黑走著，問道：“這裡宮燈怎麼冇了？”
帶路的太監欠了欠身：“您有所不知，這段宮燈是前朝修的了，因著一首能用，就冇換過，冇承想前段時間下暴雨，一下全給沖壞了，工部這兩天又在忙安置難民的事情，一首冇時間過來修呢。”
林棲複又看了看周圍。
禦書房的門這時打開了，暖黃的燈光照的從門裡出來那人身形仟長，墨玉一般的眸子溫吞吞地看著他，嘴唇還是慣例抿起，冇什麼表情，背也挺的板正，像一尊精美的石像。
林棲不爭氣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，神色如常地對著傅延微微頷首，當是打招呼了。